花落.

场馆内。

夺冠后那种激动又兴奋的余韵仍未过去，东玄拿着IVL总决赛冠军的奖杯、奖牌、粉丝送的花和FMVP证书时，仍有种梦幻的感觉，晕乎乎地像是飘上天了一样。

毕竟以前都是一步之遥，他也已经习惯先预定好最差的结果；正是因为有心理准备，所以他才不会在落败时垂泪。不过这次的心理准备倒是准备错了，导致他在台上这么失态，不知道小程等下又要怎么笑他。

“哎呀，恭喜咱们的海南椰子夺得IVL夏季赛总决赛冠军兼FMVP啊，都感动得在台上滴椰汁了？”或许他会一边笑着，一边搭上他的肩膀，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。那双装满星辰的眼眸会闪闪发亮地看着他，笑得无比灿烂，但又有一丝令人心酸的不甘心。

MRC啊...他们这次或许也是离得最近的一次。他知道小程绝对会自责，而命运又一直让他们俩队伍相遇，四舍五入每一次令他伤心的都是自己。

可电竞就是这么的残酷。以往的每一次他都会背负着MRC的那一份往前走，但每一次都让人失望了——但这次，他终于不再遗憾落败。

他做到了。

*

看他在发呆，上戏碰了碰东玄的肩膀，笑得意味深长：“怎么，又在想那个他了？”

旁边的啵啵也打趣道：“多久了，怎么还不表白。人要勇敢啊，东玄，尤其你现在已经是FMVP了。”

东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，颇有些无奈地道：“别催了，等下就去。”

其实他早就想表白了。

但常说每个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，以前的他，过不了自己那一关。

*

东玄记得第一次见到小程，是深渊三的线下。

当时联赛仍未职业化，民间队伍只要实力出众便可轻松杀入深渊的舞台。初露锋芒的他当时加入At战队，被不少人看好，尤其是一手巅峰女巫和红夫人，以及仿佛海般的角色池，被封为新生代最强的监管者之一。

而小程在老MRC也是光彩耀人。作为绝活女巫的他，是继小房鸭后将“梦之女巫”这个角色发扬光大的选手，BO1打完后必须尊重，不然就是2:0带走。他也很努力地拓宽他的角色池，结果也十分有效：他不止是BO1的神，他还能是BO2，BO3的神。

出于某种仰慕和想交流的心态——毕竟小程是最初那批在赛场上使用梦之女巫的选手——线下赛东玄便特意去找了小程。

后台的光线很暗，暗得大家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影，五官都比平常模糊一些。

东玄看过小程的照片，是一个很有朝气的少年，尤其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，让人移不开眼神。但光线昏暗，线下大家又都带着口罩，实在是很难找到正确的人。一眼望去，穿着差不多的工作人员和选手来来去去，东玄感觉头都大了；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，一边环顾四周，寻找自己的目标人物。

忽然间，一个身影闯进他的视野。

那个身影离得很远，差不多在后台走廊的最末端，只能判断出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。他靠着墙，从东玄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；他右手拿着手机，蓝光打在他的脸上，将阴影驱散。

仿佛是命运的召唤，又仿佛是遵从某种直觉，东玄快步走了过去，拍了拍那人的肩膀；那人转过头来，刘海分成两边乖巧地垂下，一双眼眸折射出手机的光，带着一点疑惑。

“你是小程吗？”他有些紧张地问道。

那人说是的，反问他是谁。东玄起了个坏心眼，故意道：“你猜。”

小程连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，全都错了。他眨着眼睛，被撩起一丝好奇心，拉着东玄的手臂，撒娇似地问：“你是谁呀，就告诉我嘛。”

看着这样的小程，东玄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。或许是因为他对小程的了解很深，他却完全不认识自己，明明自己在赛场上作为新人发挥得这么出彩。

想他牢牢记住自己名字的念头忽然出现，且一发不可收拾。

于是他将双手搭在小程的肩上，看着他的眼睛；是一个暧昧的距离，甚至小程稍微向上挪一点，他们便能亲上。

他很郑重地道：“我是东玄，请多指教。”

*

后来，他们顺理成章地交换了联络方式。IVL成立后，见面的次数也多了不少，一来二往地便成为了好朋友。

有时，下了播后，他们也会聊聊自己的梦想和目标。毕竟褪去东玄和小程这两个名字，褪去职业选手的称谓，他们也只是丁才智和程巍阳，两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而已。

东玄发现小程向自己描绘的未来，永远都是光明的。MRC会技惊四座，一举夺下冠军；他会拿FMVP和奖金拿到手软，退役后拿着存下的钱美美地买个房子当咸鱼，顺便找个对象结婚。

每到此时，东玄就会跟他说世间的险恶，钱永远赚不够，对象没这么容易找；或许是因为小程的未来描绘得实在是太好，而他却觉得不那么实际。小程则会一一反驳，他又不是那么伶牙俐齿，所以总会输掉这场驳论。

其实他很佩服小程能够一直这么活泼开心，甚至有些嫉妒他这种性格。因为他总能看到世界的美好，在挫败时能努力向上，自信而不自大。他身上永远充沛着那种少年气，意气风发，不羁又张狂，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向往和期待；有时，他觉得只要小程想做，他便什么都能做，因为他能够做到。

试问有谁不喜欢温暖的太阳，又有谁喜欢无边的黑暗；东玄觉得小程就像是太阳的使者，身上没有一丝阴暗面——就像他的名字一样，巍立在阳光底下，永远笑容满脸。

或许从那个时候，他便不知不觉地沦陷了。

肥皂剧里常演的一见钟情，东玄从来都不那么喜欢——因为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人，最多也就是见色起意。他更喜欢日久生情，因为两个人了解彼此，珍惜彼此，信任彼此，走得也会更远。

他对小程也是日久生情。

东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。或许是在小程描绘的未来有他时，忽然冒出来的暗喜；或许是在落败后，那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拥抱；也或许是他的笑容，他的声音，他的眼眸，他的一切，都能触动他的内心。

回过神来，他对小程的感情早已超出一个正常朋友的范畴。他会因为他开心而开心，他会因为他难过而恨不得替他承受；每当自己无力面对黑暗的时候，总是他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，鼓励自己重新振作。

他想永恒地守护这么一个温暖的太阳，不让其失去光芒。

———但太阳也有黑斑，人也无可避免地总会有难过的时候。

*

那时是2021夏季赛。

MRC的失败其实能够预见。求生者队伍的不稳定性，单监管者的角色池以及熟练度问题；从2020秋季赛开始这些便有先兆，只是没有人料到，会是这样的惨烈。

十连败。

光看到这个名词，便已经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，更何况压在了本来成绩不错的俱乐部身上。MRC似乎失去他们本来的活力，变得死气沉沉；小程仍是那个阳光的小程，但镜头面前他的笑看起来也有些牵强。要将MRC从这种颓废的，死气沉沉的深渊中拉出来，唯一的救赎是拿到首胜；而作为队内唯一的监管者，小程几乎是拼尽全力去提升自己，想要带领队伍取得胜利。

然而一个人的努力不能力挽狂澜。

绝望，压力，就算是阳光也会蒙上阴影。当MRC将所有队伍都输了一趟后，小程私下约了东玄去吃饭。

那是东玄第一次看到小程哭。

并不是声嘶力竭，也不是痛哭失声，只是坐在那里，拿着罐酒，让眼泪静静地流。

他说，为什么我们赢不了。为什么我们有实力，有能力，却赢不了。

东玄坐在他旁边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，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。他慌乱地想着方式安慰小程，但最后却只是搂着他的肩膀，陪伴在他身旁，直到小程把脸上的眼泪都抹掉，笑着跟他说，回去吧。

他痛恨这种感觉，这种只能看着小程哭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，更痛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，或许换个人来，小程就会好很多，而不是在心碎后还要撑起笑容。

小程身边有太多人了。487、心安勿梦、皮皮虾、小迪、祈颜、低保，还有很多比他优秀很多的人。阳光总会吸引别人，东玄觉得自己充其量也就是靠得比较近，让他记得自己的名字而已。

他根本没有资格占有太阳。他未配拥有这个资格，离他再近一点。

而且，也不见得太阳愿意接纳他这种超越友情的，不该出现的情感。

就像是在小程的未来里描绘的，他总有一天会找个对象结婚；东玄自己也很清楚，他在小程心中只能走到朋友这一步。他有想过到那一天，小程真的找到他爱的另一半，他会想些什么———结果他发现自己只想小程幸福，无论他的未来有没有自己。可能爱情就是如此卑微，不求回报，不设预期，只要对方幸福快乐便是幸福。

但是，一切并未尘埃落定。他仍未尝试，凭什么为很久以后的未来妄下定论？

于是，东玄在心中给自己下了一个目标。

拿到冠军。

或许是午夜失眠时给自己的一点安慰，或许是不想再回忆起的无力感，或许是那个一直都做不到的承诺，他给自己下了一个目标。

拿到冠军。

他就足够强大能站在小程身边。

他就有足够底气说那三个字。

我爱你。

*

而现在冠军奖杯就在自己手上。

脑海已经不自禁地开始想着等下告白的场景，东玄叹了口气，拿着奖杯的手抓得紧了一些。

属于少年人的勇敢在他身上仍未褪色，就这么放纵自己一次，未尝不可。大不了做不了朋友而已，他想。大不了尴尬而已。他还有时间去修补，还有时间去尝试，他还年轻着呢。

“嘿。”上戏忽然碰了碰他的肩膀：“人来了。”

东玄闻言，抬头望去走廊的另一侧：小程拿着巨大且中二的“天不生我东玄，监管者万古如长夜”锦旗，正朝他走过来。

遇见走上来，向他眨了眨眼：“去吧。”

他点了点头，不再犹豫，不再错过，朝着小程走了过去。

啵啵站在上戏旁边，颇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年轻人，转头问他道：“你觉得小程会答应吗？”

“谁知道呢。”回答的却是遇见：“看下去不就知道了。”

*

晃了晃神，小程便已经跑到东玄面前，二话不说给了他一个拥抱。

他们听着彼此的心跳脉搏，交换彼此的温度。小程的心跳很快，显然是刚刚跑过来的；他轻轻喘着气，温热的气息擦过他的耳旁，像是妖精的诱惑。

东玄不禁有些失神，直到小程沙哑着声音在他耳旁道：“终于拿到了呀东玄，恭喜你了。”

“终于拿到了。”他重复这一句，反手抱住了小程：“奖杯终于可以给你摸了。”

他们相拥一阵，放开了彼此。小程拉着东玄的手臂左晃右晃，一双眼眸全是笑意：“所以你们冠军之夜去哪里玩？”

东玄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，斟酌着开了口：“其实我有些东西想跟你说。”

小程挑了挑眉，看着他的眼睛：“什么啊。”

东玄深吸一口气，放在身旁的拳头手指关节早已攥得发白。他看向小程的眼睛，有几分忐忑，更多的却是不再退缩，豁出去的决心：

“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很唐突。实际上我想了很久有关怎样跟你说这件事，最后我的决定是拿到冠军后跟你说———也就是现在。”

“我爱你，程巍阳。不是朋友的那种，是超越朋友的那种。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，可能是电视剧那种奇怪的日久生情吧，但我很确定我爱你，因为见到你总是让我快乐。”

“我知道你可能只把我当朋友。你可以选择拒绝我，我没什么关系，就当今天是一场荒谬的梦，我们明天还是好朋友。但无论如何，我都会支持你，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。”

东玄一口气说了很多，而小程只是微微张大眼睛看着他，没有说话。一些慌张感攀上心头，他下意识地抿住嘴唇，努力保持镇定。

他们对视了一段时间，或许很久，或许只有几分钟。小程忽然笑了：“你的情话讲的很烂。”

“可是我吃这一套，所以我接受你的告白。”

*

意料之外的结局。

东玄感觉自己的脑海停止了思考，仿佛被幸福和惊讶的烟花炸成碎片。他愣愣地看着小程，半响才反应过来：“所以…我们……现在在一起了？”

“你说呢？”小程白了他一眼，可嘴角的弧度根本压不住。他手臂自然而然地勾住东玄的脖子，踮起脚尖———可这次不是拥抱。

是一个吻。

这个吻很柔软，像是棉花糖般，带着一点年轻人的青涩；虽然只是短短地接触几秒钟，却是刹那永恒，长存心底。

东玄的脑海再次停止运作。看着呆呆的东玄，小程暗叹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人，主动挽起他的手，灿若繁星的眸里盈满笑意。

“走吧，咱们的FMVP东玄———我的男朋友。”

*

其实，小程对东玄的情感，很早就超出朋友的范畴。

或许也是日久生情。

第一次见面时他觉得东玄是个很可爱的人：说话的方式很可爱，长得很可爱，性格也很可爱。他很想和他亲近一些，于是他就和东玄成了好朋友；但人总是贪得无厌的，不知道何时开始他就不满足于“好朋友”的关系———他想要更多。

当发现这点时，小程想了很久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关系。更好的朋友？但他们已经无话不谈，没有秘密了。他们便已是好朋友的定义，怎样才能更好？

然后他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的东玄不是朋友，而是他的恋人。他们是最理解彼此的人，互相理解，互相关心，偶尔开开玩笑，阴阳怪气，却又给予对方信任和幸福。

他从梦中醒来，也确认了他想要什么。

他想要东玄的爱，因为他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东玄。

少年气在小程身上尤为明显，不服输，愿意去争取，也很少展现自己软弱的一面。当东玄看得见小程除阳光外的另一面，他早就踏入小程心中的防线内了。

小程胆子一向很大，但在表明心迹这件事，他却犹豫了很久。他不知道东玄是不是也喜欢他，又害怕自己的心迹会使他们连朋友都当不上。

他不想冒这个险，所以他选择不说。他不想他们的未来再也不会相交，就像相邻车道的车辆，擦身而过，越走越远。

然而，东玄也爱着他。

看来以前向东玄描绘的未来要改变一些了。

MRC还是会夺下冠军。他还是会拿FMVP和奖金拿到手软，退役后还是会拿着存下的钱美美地买个房子当咸鱼。

但是，他会和东玄共度余生。

因为这是他最爱的人，直到永远。

是不是很惊讶是甜文呢！